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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抱紧言秋想要和他发生关系了,但他的推开总是沉默而坚定。

我很清楚不是我自己的魅力不够,是他不敢。

手腕上残留着他指尖的力度,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闸门,横亘在我们之间。

如果一眼就看到了结局,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第一章 别怕!

明天手术,术前八小时禁食。

躺在病床上禁水禁食的时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去咒骂着那个只顾着拍照而忘记扶我一把的室友。

若不是她想去看什么鸡鸣寺的樱花,我又怎么会被人挤人挤到站不稳,在鸡鸣寺门口的楼梯摔倒。

寝室有宵禁,妈妈来医院陪我了以后,室友就回学校了。

“怎么样?明天几点的手术?”室友在电话里幸灾乐祸。

“右侧踝距腓前韧带完全断裂,手术修复。”我大声地说道,“这可是大手术,我后半辈子你可得管我。”

“管管管,一个小手术把你吓成那样。”室友无情地嘲笑着我。

怎么会不害怕,人生第一次动手术,我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画面。

医生来查房了,陪床的妈妈示意我挂掉电话。

刚放下手机,我就见到了言秋。

护士小姐姐和我说,他就是我的主刀医生,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带着一副银色的眼镜,斯斯文文的,像是一个还未毕业的大学生。

他看起来很年轻,高高的,轮廓清晰干净,只是眉宇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承认,是有点帅气的,但是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言秋,我心里开始原谅我的室友了,因为白天去鸡鸣寺的时候,她一直劝我要穿好看点,我听了,幸好脸上的妆也还没卸下来。

人嘛,总是会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在此后的很多年,我都会暗自庆幸,那天打扮得很好看。

“言秋?好稀有的名字哦。”我看着他胸前挂的身份牌,搭讪般地说了句。

言秋听见了,但是没理会我,只是拿起了挂在床头的病例板,熟练地翻看着。

“言医生,你这么年轻毕业了吗就给我动手术?我可以选择其他医生吗?”我不死心,冲着他嚷嚷了一句。

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被他记了很久很久。

“周周,别不礼貌。”妈妈在一旁呵斥住了我,“言医生,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没事,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的第二台,韧带修复,现在开始就禁食了,十二点以后水也别喝了。”言秋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刻板,没有任何多余的辞藻,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言医生,我感觉我没事了,就是普通的崴脚,能不能打个石膏回家啊?”听到明天上午就要手术,我心里又开始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冰冷的器械。

“周也!你就是打退堂鼓第一人!”忘了挂电话,手机里传来室友的大声嘲笑,我赶忙挂了电话。

言秋听见我的话,愣了一下,或许第一次见到小手术也会害怕的,他后来和我说,他也听到了室友的嘲笑。

“别怕!”言秋像是嘴巴里控制不住蹦出了这两个字,随后又接道:“就是个小手术,不会疼。”

语气依然很淡,但好像开始带着点温度。

言秋查完房就走了,但是我的病床前挂着他的名字和电话,我嬉皮笑脸地和妈妈说,言医生很帅,我要加他的微信。

妈妈嗔怪我别太闹腾,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但是并未阻止我去加言医生的微信。

好几年以后,妈妈和我说,若是知道我和言秋会有这一劫,她一定会拼命阻止我。

第二章 是不是有点为难我

第二天的第一台手术做了很久很久,听护士说是一个老人家,也是言秋主刀。

术前禁食禁水,不知道第一台手术几点结束,我一直饿到中午一点半。

护士小姐姐来提醒我说,穿好病号服上楼上准备手术时,心跳在我胸腔里擂鼓,我像是上刑场一样在爸妈的搀扶下上了楼上手术室。

手术灯的光线,亮得令人晕眩,我全身僵直地躺在了狭窄地手术台上等麻药生效。

言秋的副手们把我的手绑了起来,用冰冷的消毒液给我右脚涂满了碘伏便冲着门口喊了声言医生。

这是第二次见到他,他带着手术帽和口罩,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得到他银色的眼镜和疲惫的神色。

半麻开始生效了,下半身开始没了知觉,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冷,我上半身抖了起来。

言秋看了我一下,就去把手术室的温度调高了,还给我拿了一张小被子盖在了上半身。

“别怕!”言秋又一遍安慰着我,“要帮你拿掉眼镜吗?”。

“不要!拿掉了我就看不见你了。”我开着玩笑,安慰着害怕的自己。

手术开始了,我感受着他拿手术刀拉开我的皮肤,但是却感觉不到一点疼。

我一直没说话,下半身毫无知觉,于是我想把头仰起来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别起来,不然等下麻药过了会头晕。”言秋看出来我的意图。

我没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不舒服吗?”言秋又问道,手里的活没停下来。

“那不是,我发现我的意念居然控制不了我的jio了。”我答道。

言秋笑了,但他戴着口罩,我没看见,不过我听到了声音,他的副手们也笑了。

“小姑娘,手术很成功,现在来缝合皮肤啦,让言医生给你缝漂亮一点。”一旁的医生对我说道。

“好啊,那言医生能不能给我缝个蝴蝶结或者哆啦A梦?”我反问道。

“是不是有点为难我?”言秋的语气有了几分调皮起来。

“还是第一次见言医生上班还这么开心,小姑娘,你很有意思啊,把我们言医生都逗笑了。”

“那言医生,能给我用镇痛泵吗?我可怕疼了。”

“镇痛泵可归我管,你别再为难人家了哦。”旁边戴着小花帽的麻醉医生也加入了这场手术的闲聊。

“哈哈哈.....”

后来,言秋和我说,他是第一次做这样开心的手术。

第三章 怎么还不通过我的微信

住院的四天,被切割成一块块由无聊和窗外单调风景组成的碎片。

唯一能打破这灰色单调日子的,就是每天早晨八点半和下午六点半,言秋准时来查房。

他的到来总是安安静静的,像一阵风吹过。

他只会和我说几句话。

“我给你换药了。”

“伤口还疼吗?”

“要记得冰敷。”

而我也只会说,“言医生,怎么还不通过我的微信啊?”

他的沉默起初让我觉得有些冷漠。可渐渐的,我从他那双沉静而专注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慰藉。

他甚至都不需要说什么其他的,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颗定心丸,让我打破了医院阴森恐怖的刻板印象。

我开始盼着他推门进来的几分钟,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分钟,也能让病房的空气流通起来。

每一次我都会问他,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微信。

言秋从一开始的错愕,再到后面的习以为常,一直都没给我一个答复。

妈妈一开始让我矜持些,后面也不再说了。

后来的后来,言秋和我说,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被拒绝了还如此锲而不舍。

我说,那是拒绝吗?

言秋说,没回复不就是拒绝吗?

出院的前一天,镇痛泵的液体没有了,大晚上的滴滴作响,妈妈喊了护士来把镇痛泵拿掉了,但是护士没给我把手上的留置针拿掉,说是怕第二天还要输液。

手上的留置针很碍事,动一下就容易碰到别的地方。

早上言秋照例来查房,这一次还带着他们科室的主任。

主任年纪有点大了,言秋喊他老师,笑眯眯的很和蔼。

“小姑娘,今天就要出院啦,感觉还好吗?”主任问着我。

“很好呀,感谢各位的妙手回春,希望在各位神医的帮助下,过几天就能跑能跳。”我答道。

大家都被我逗笑了。

“只是言神医的微信难加,我到现在都还没加上呢。”我又紧接着说道。

当着大家的面,言秋的脸刷一下红了。

或许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大胆和直白吧

“言医生可是我们的院草,你要加的话可要从医院外开始排队哦!”主任和蔼的和我开着玩笑。

“都大二了,稳重点。”爸爸来接我出院,嗔怪道。

“没事,出院了以后要带护具行走四周,后面让言医生告诉你买什么护具哈。”主任对着爸爸说道。

“好的,老师。”言秋答道。

医院有点大,爸爸去给我办出院手续了,我半躺在病床上看着门外医生、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

言秋路过了好几次。

好几次我都感觉他在看我。

最后一次,他走了进来,假装查房,眼睛却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言医生。”言秋正欲走时,被我喊住了。

“嗯?”

“这个。”我举了举右手上的留置针,“一直都没人来给我拆。”

“那我来给你拆好吗?”他问道,像是在请求。

“好呀!”

留置针外面贴的敷贴十分黏,也可能他确实没拆过,有点疼。

“抱歉。”他向我道着歉。

“没事。”我盯着他看。

我们俩第一次靠得如此近,他弯着腰半蹲在我旁边,我坐在病床上,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撕下敷贴,心脏突然跳得很厉害,脸也开始热热的。

言秋好像没什么感觉。

“好了。”留置针取下来了,他像是对我解释到:“我一般不加患者的微信。”

“可是我痊愈了以后就不是患者了啊。”我对他的冷漠有点生气。

他看着我笑笑,没说话。

第四章 我算你朋友吗?

学校寝室的上床下桌爬起来不是很方便,出院后爸妈就把我接回了家。

刚到家躺下就手机就弹出了言秋通过我微信申请的信息。

我莫名的激动,脚一蹬,就撞到了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他的微信ID就是他的名字,言秋,头像是很美的极光。

我好奇地点进他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一种未能窥探到隐私的遗憾油然而生。

头像下面还有他个性签名,“也无风雨也无晴”

是苏轼的诗,难道他喜欢苏轼吗?

还不等我来说些什么,他发了几张照片给我,是几种款式的穿戴支具。

输入框里还显示“正在输入中”。

等了几分钟,言秋又发来了信息,“这是几款支具,你选s码就可以,走路护踝保护四周,注意不能摔跤。”

读不出任何情绪。

我有点失望,只回了一句“好的。”

输入框里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大约有十多分钟。

随后他发来了一句,“抱歉周也,我没加过患者的微信,所以之前一直没通过。”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妈——言医生通过我微信啦。”我冲着客厅大喊。

“那你要问清楚,别勾搭有妇之夫。”妈妈在厨房大声回复道。

“好耶,言医生通过了,说明我不是患者了。”我在手机里回复着言秋。

“嗯。”对话框里,又冷了下来。

“那我算言医生的朋友吗?”我问道。

“嗯。”

“那言医生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朋友,你有女朋友吗?”我又问道。

言秋没回复了,对话框也没显示“正在输入中”。

手机屏幕安静了很久,我打开了又关上又打开。

完了不会是被言医生的女朋友或者老婆看到了吧。

在一阵失望中,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晚饭才起来。

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言秋有没有回我,对话框的结尾依旧是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我有些生气,刚想给他发点什么,对话框又出现了“正在输入中”

“没有,刚刚去做急诊手术了,患者有点严重。”言秋终于回了,还拍了几张患者的CT检查结果给我。

“没事的,言医生辛苦!”我回道,顺便感概了下自己前一秒和后一秒不同的嘴脸。

此后的一周,我都躺在床上休息,但是骚扰言秋成为了那段无聊时光里一个全新的、充满热度的出口。

起初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言医生,伤口有点肿,正常吗?”或者是“抬腿的时候感觉这里紧绷着,要紧吗?”

没有手术的时候,他的回复总是很及时,但字数吝啬得像他说话一般,“正常,伤口在愈合。”“不要紧,好好修养。”

这些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我盯着屏幕里短短几行字,像是干渴的旅人盯着几滴露水。

于是我开始轰炸他。

早上醒来,我会发一张伤口的特写给他,“早上好,言医生,今日份打卡。”

晚上睡觉,我会拍几张脚的特写,“滴,遵医嘱架起了脚,晚安言医生。”

我已经分不清是躺在家里无聊还是真的对言秋感兴趣了。

室友和我说,感情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起初的几天,言秋只是偶尔回复这些打卡照片。

直到某个下午,我配了一个哭兮兮的表情包发过去。

手机屏幕安静了十多分钟,终于震动了。

“再这样拍下去,你都能为我们医院做一份术后修复手册了。”

原来,这块沉默的“石头”里面藏着意想不到的裂缝。

第五章 周也,我们不合适

回去复查那天,我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我特地打扮了一番,还定做了一面锦旗,上面只有“very 骨德”几个字带了过去。

我和室友到医院时,他们还在查房。

看见我来,言秋先是一惊,随后我在他眼里看见了几分开心。

在科室主任的安排下,我拿着锦旗和言秋合了影。

那是我和言秋的第一张合照,也是唯一一张。

他在照片里呆呆的,而我很满意那天的穿着。

照片是护士小姐姐拍的,我和言秋说,回去了记得把照片发给我。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哟,言医生加了你的微信啦?”

“难得呀!”

我笑得很开心,像是得逞后的得意。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能正常走路了,我便回了学校,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言秋,并配文,“带着伤腿继续学!”

言秋回了我个捂嘴笑的表情,随后又回到:“谢谢你的锦旗,让你破费了。”“锦旗我们有一柜子,但是这么独特的,还是头一份。”

我回到:“能得到言医生的夸奖,就是那个做锦旗的人的福气。”

从那以后,我依旧执着地给他发着信息,从韧带的恢复到拉伸的动作,从食堂难吃的饭到天空彩色的云朵。

我的配文也越来越放肆。

但是言医生都会回,不忙的时候,他还会顺势给我分享他大学和工作以后的趣事。

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聊天。

后来的后来,他和我说,他每天就是上班、睡觉和回我信息,而这些聊天记录在最后,也成了我怀念他最重要的痕迹。

在一段时间的聊天里,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信息,比如说他是16岁就考上了大学,21岁就本科毕业,24岁就硕士毕业了,今年已经27了,他是南京本地人,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等等。

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苏轼?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看了你的朋友圈。

说起苏轼,他好像更多话题了,他和我分享了几个链接,苏轼的轶事。

他和我说,青年的苏轼是随风驰骋的,中年的苏轼是豁达乐观的,他既喜爱苏轼的文采,又爱苏轼的胸怀,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一般豁达。

那一天,我去图书馆找了好几本有关苏轼的书,拍了照打卡发给他之后,就没看了。

期末考试周来了以后,我泡在图书馆忙了起来,给言秋发的信息少了,他偶尔也会主动给我看他的生活。

考试结束后,我迎来了暑假,我说我马上要回苏州家里了,能不能在回去前一起吃顿饭。

他答应得很爽快,说,你还在读书,我来请你。

我精心挑选了一家安静的江南菜馆,临着秦淮河的一条支流。

暮色四合,沿河亮起了暖黄色的灯火,倒映在微澜的水面上。

言秋准时出现。第一次见他没穿白大褂的样子,一件简单干净的衬衫衬得他更年轻和帅气,有一种不沾人间气的干净。

整顿饭的氛围微妙地悬在“友好”和“略微拘谨”之间,我一边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又一边笑他从网友到饭友身份地转变。

他安静地听着我讲话,时不时被我逗笑,又时不时接着我的话题说下去。

河风带着水汽吹来,微凉。我看着他沉静的脸,心中那股按捺已久的暖流,随着夜色正浓,终于冲破了小心翼翼构筑的堤坝。

“言医生这么厉害,以后你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吧。”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来。

“没有,恰恰相反。”他抬起眼回答了我。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鼓足勇气问道:“那我可以吗?”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周也,”他叫了我的名字,“我们不合适。”

第六章 我不能耽误你

回到苏州的暑假,妈妈总问我为什么兴致不高。

我便把我和言秋的事情都说与了她听。

妈妈听完了平静地安慰着我,他和我分析着言秋的工作、年龄和性格与我的差别,告诉我说,没有不合适的两个人,让我也努努力,追上言秋的步伐。

妈妈还说,言秋是个优秀的医生,只要我不介意7岁的年龄差,那我就可以继续努力,直到自己不喜欢他为止。

妈妈的鼓励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但在好几年后,妈妈和我说,这是她最愧疚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意志力的拉锯战。

我没有再向以前那样每天微信“轰炸”他的微信,但依旧固执地、小心翼翼的地维系着联系。

言秋也从一开始的冷淡,到后面逐渐开始和我分享着生活。

我们就像是好朋友一样,分享着快乐,诉说着美好。

八月末,七夕节比开学就早了三天。

我兴致冲冲地回到了南京,刚放下了行李就打车去了医院找言秋。

在过去的路上,他就告诉我他快下班了。我早几分钟到了,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看见我的到来,他十分意外。

“大老远过来看你,请我吃个饭吧,言医生。”我冲着他笑道。

周围的医生都在起哄。

“好。”言秋笑了笑,脱下了白大褂。

比起第一次吃饭,我们更放得开了。

言秋也开始和我开玩笑了。

吃完饭,我提议说去陵园路那边散步,言秋爽快地答应了。

七夕的日子,很多小情侣手捧着鲜花,在梧桐大道散着步。

我问言秋,你不买一束给我吗?

言秋愣了一下,说,你喜欢哪一束?

我挑了一束向日葵,捧在了手里。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聊了很久的天,就是没聊感情。

我不甘心,拉住了言秋的手,问他,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言秋没说话,也没甩开我拉着的手,而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我拉着他的手跟着他走到了无人处,心里已经想好了他要拒绝我的说辞了。

他微微侧过身,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将左侧的胸膛对着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滞涩感。

暖黄的灯光下,一道疤痕暴露了出来。

我记得它从锁骨下方偏左的位置起始,沿着胸骨的边缘,一路向下,狰狞地蜿蜒了足足十厘米,像一条巨大而又丑陋的蜈蚣,牢牢地吸附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我有点不敢呼吸,好似每一次呼吸都会扯到那条疤痕,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疤痕。

“先天性的心脏病。”言秋的声音低哑得近乎破碎,每个字都像是艰难的挤压出来,“做过几次大手术了。”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抬了起来,迎向我写满震惊和痛楚的眼睛,那是深不见底的荒凉。

一向话多的我不知道来说什么。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重新扣好了衣服。

“先天的,以前医院就预测过我只能活到中年,或许是三十出头,也或许是四十多。”

“我......我不能耽误你,周周。”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周周,而此刻,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缓了好久。

我问他,如果我不介意,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推开?

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说一个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脏,是给不了任何人未来。

“可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保证!”我近乎歇斯底里

“我可以任性,但我不能不顾你的未来,周周!”

我看到言秋的眼神里,翻涌着痛苦、挣扎,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跋山涉水却看不到尽头的旅人。

泪水很浅,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我不忍他看到我如此模样,把向日葵塞进他的包里,就回了学校。

第七章 周周,我拒绝不了我的心

开学的日子来了。

室友说我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说是心丢了。

我知道我还是不愿意放弃言秋。

更何况,我知道了他心里有我。

我甚至想,人生的意外那么多,万一我走得比他还早呢。

我依旧在每天给他发信息维持着关系。

只是这条细线,时断时续,有时候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但我能感觉到,那道裂缝,在日复一日得坚持下,艰难地、一点点地,被撬开。

接连两个多月,我们都没再见过面。

深秋地寒意渐渐地浸透了南京的每个角落。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出去拍摄老师布置的作业到很晚,回来时天上飘着细密的冷雨。

我站在路边商店旁边等雨停。

那个地方离言秋的医院很近,我鬼使神差地给他发了个定位,配文,没伞,要被冻死了。

手机马上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是言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接通了电话,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雨天的湿冷,却比平时多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急促。

“你还在那等吗?”

“嗯。”我答道。

“看你后面。”

我回过头,隔着朦胧的雨幕,他撑着伞正在急匆匆地向我走来。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再见到他,心里竟多出了几分难过。

“好。”

“你怎么话变少了。”他像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我不知道来说什么。”

“还在想那天的事吗?”他问我。

我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的脸,说道:“言秋,我要的是你,是活着每一天的你,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中年!”

言秋愣了很久。

我们在雨里走了很久很久,没一个人说话。

到寝室楼下时,言秋终于开口说话了。

“周周,我拒绝不了我的心了。”

说完,他几乎是不自主地,用力抱住了我。

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我伸出了双手,抱住了我的言秋。

第八章 你不年轻吗?

和言秋在一起的日子,像一块被打磨得温润内敛的玉石。

他极少有外露得炽热,但是爱意渗透在了日常的每个缝隙里。他成了我学业和生活的“引导者”,带着一种特有的冷静和规划。

他不爱买东西,却总爱给我买。

大到手机、相机,小到发卡水杯,他都会精心地挑选。

他的衣品相当好,陪我逛街的时候,会告诉我什么场合要穿什么衣服,我那些心血来潮买的衣服,他都会给我搭得很恰当。

他爱弹得一手好钢琴,一双修长的手十分好看,弹起钢琴的时候丝毫不逊色于拿手术刀。

我总说,他是弹钢琴里面,手术刀拿得最好的。

医学的他,却懂我们新闻专业的论文。

他会直接指出我的论文存在的逻辑问题,会和我说要在引言部分直接了当地提出问题,也会告诉我数据分析的模型要如何构建才能更有说服力。

他从不直接了当告诉我要怎么做,而是会精准地指出我在学业上的不足,引导我自己去梳理、去补充。

我经常说,难怪他16岁就能上名校。

他自律得近乎苛刻。

每天固定的作息,不要上夜班的时候就是雷打不动的晨跑,饮食也极其规律和清淡,偶尔会迁就我吃几顿火锅。

周末和寒暑假的时候,我会去他的公寓里住,顺便复习功课,一起弹奏钢琴。

他的公寓一尘不染,所有的物品都放在了最顺手和最高效的地方。

我偶尔赖床,他会等我睡醒了给我穿好袜子和鞋子。

我把他的客房搞得乱七八糟,他也只是笑着收拾干净。

他很少说情话,最亲密的时候,就是我窝在他怀里,听他讲他的偶像苏轼。

开心的时候,他会读“人间有味是清欢”,情绪低落时,他会看“也无风雨也无晴”,遇到难点时,他也会和我讲“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真的很爱苏轼,和我说“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自己却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下“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后来,他又和我说,周周啊,你还年轻,生活一帆风顺,没必要和我一起读苏轼。

我反问他,你不年轻吗?

那道盘踞在他胸口的疤痕,像一个沉默的诅咒,横亘在我们之间。

亲密关系的最后一道结界,他始终不曾逾越。

每一次的约会结束,他送我回宿舍楼下时,那个拥抱告别的尺度,言秋拿捏得恰到好处,温热而克制,绝不流连。

在他的公寓里,气氛变得亲昵缱绻时,他总能不着痕迹地抽身,或者巧妙地转移话题。

我一直以为是他的性格内敛,或者职业使然。

于是我便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带着羞怯地主动,却总在他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回避中,感受一种难以言说的挫败和困惑。

我试图装作忘记他的疤痕,用加倍热情去拥抱当下,可他的回避,像是一根很小的刺,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扎进心底,酝酿着无法忽视的隐痛。

第九章 十年我都给不了你

就这样到了大四,我的研究生笔试结束了。

那个冬天很冷,寒流早早地就来到了南京城。

我考试不是很顺利,早早地来到了言秋的公寓。

他的公寓里暖气开得很足。

吃过简单的晚饭,我窝在沙发里,叨叨絮絮和他抱怨着考题的难度和实习的棘手。

他就坐在我旁边的地上,安静地听着,手里还捧了一本厚厚的医学期刊。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

我放下抱枕,坐到了地上,身体向他靠了过去,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隔着柔软的衣服,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和肌肉瞬间的紧绷。

“言秋......”我闷闷地叫了他的名字,带着点娇羞和勾引的意味,脸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

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住了,身体却像一块陡然冷却的岩石,没有回应我的拥抱,也没有推开我,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这沉默像是冰冷的油,浇在我心头的火苗上,瞬间点燃了熊熊大火。

人都会有欲望。

积累了太久的疑惑、不被回应的渴望,还有对那道疤痕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为什么?”我猛然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言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用力指着他那心脏的位置,“因为它,你就不敢碰我?难道我会被你给传染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刻薄。

言秋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沙发旁边的一个小边几,上面的玻璃水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和冷水溅了一地。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荒芜和痛楚。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刺进我心里。

“对!就是因为它!周也,你看清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愤怒,“我连十年都给不了你!你要我怎么敢和你发生关系?!”

最后一个字落下,像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他不再看我,猛地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大步走向门口。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嗡鸣。隔绝了他,也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公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死寂得可怕。地上是碎裂的玻璃和蔓延的水渍,像一颗破碎的心,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光。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被他最后那句话冻得彻骨。

“我连十年都给不了你!”

我懂他的无奈和绝望,他也懂我的期待和希望。

可是我们要一直被这个诅咒给折磨着吗?

我不想,我只想他也能忘记,能有期待和希望。

可我终归还是太自私了,我不是他,怎么懂他的无奈和痛楚呢。

第十章 言秋,我害怕

回到学校后,我们都冷静下来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发着关心的信息,我也会和他分享准备回家的日常。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见面的事情。

回家之前,微博上说武汉城传出了一种病毒,言秋提醒我买好口罩。

我只当是玩笑话,说,不是还有你呢嘛,言医生。

刚回到苏州没几天,我格外地想他,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很忙。

但是不管再忙,结束了他都会给我回电话。

日子又平平淡淡过了几天,我以为我们俩都要忘记那天的争吵了。

这时,武汉城突然传出,封了。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

电视里、手机上,所有能接触到的信息渠道,都被那个病毒和“武汉城”这座悲壮的城市占据。

触目惊心的感染数字每日攀升,医院人满为患、医疗资源崩溃的新闻图片冲击着每一根神经。

口罩、酒精成了最紧俏的物资,小区封闭管理,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而我和言秋,也渐渐失去了联系。

他好像一刻也不得闲了。

我给他发的信息,他要第二天才能看到,甚至连回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叮嘱我,别出门,戴好口罩。

我的预感很不好,但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直到某一天,言秋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彻底慌了。

我给他发了无数条信息。

从最初的道歉,对不起,言秋,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到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还好吗?外面很乱,你要注意安全…再到后来无法抑制的担忧和思念,回我一句好不好?让我知道你没事…

“言秋,我害怕…”

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我尝试过打电话。

第一次,漫长的忙音后自动挂断。

第二次,第三次……

后来,直接变成了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机械的女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里,每一个医护人员倒下的消息都让我心惊肉跳,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抱着手机,徒劳地刷新着他的微信页面,眼睛干涩发痛。

家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盯着手机屏幕。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

浑浑噩噩过了多少个月我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春天好像来了,窗外的柳树都发芽了。

言秋的电话终于有了回音。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说她叫言清,是言秋的妹妹。

她说她在整理言秋的遗物时,发现了很多和我有关的东西,还有言秋留给我的一封信。

遗物?我不相信,我问她是不是说错了。

她说,言秋去支援武汉,不幸永远地留在那了。

我笑了,我不相信,言秋去支援武汉怎么会不告诉我。

我说她一定是在骗我,现在电信诈骗那么厉害,你肯定是来骗钱的。

但是手像是不听使唤,“啪”地一声从手里掉落。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言秋,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言秋,我已经很久很久都睡不着了,我会不会猝死啊?

言秋,我今天又扭伤了,你还会给我做手术吗?

言秋,妈妈说米氮平和草酸艾斯西酞普兰片不能吃那么多,可是不吃,我好像太难受了。

言秋,你不是医生吗,怎么不回答我?

第十一章 好好活着

言清加了我的微信,和我说言秋在武汉的时候给我写了一封信,没能寄出来。

快递还没运行,言清拍了照片发给我。

照片上确实是言秋娟秀流畅的字体。

“周周: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想必如今春光正好吧。我不愿意通过微信发给你,让你着急和担忧。

提笔写下你的名字时,耳边仿佛还会传来你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你大概从未意识到,你是一颗多么明亮的太阳。

我本想默默地爱着你,然后任由命运对我进行凌迟。

可某天,天光乍好,万物可爱,你心如水,水滴石穿。

于是我启程,将尘封起来的爱意和盘托出。

谢谢你如此坚定地选择我。

在遇到你之前,每天晚上我都常想起我生命底色上的、经年不散的阴影。直到你出现——那么猝不及防,又那么不容置疑地,砸进、也照进了我那片习惯了沉寂角落。我一直以为我是唯物主义者,直到我开始期待能有一个奇迹降临在我身上,让我能多陪你走一段路,我才发现,我开始唯心了。

周周,我记不清我做了多少场手术了,但是你成了我单调白昼里,一份带着点笨拙温度的特殊“病例”。你分享的食堂的香、云彩的美,甚至是九宫格的伤口照片,都深深地打动着我。

你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小行星,自顾自地散发着光和热,用最琐碎日常的碎片,蛮横地撞击着我那套早已设定好的、关于距离和结局的程序

你总说我很好。可周周啊,你才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医生”。你用你横冲直撞的开朗,你不管不顾的真诚,你身上那股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生命力,在无声地治愈着我。治愈我对“短暂”的恐惧,对“牵连”的怯懦。你像一颗小太阳,不吝啬地挥洒着光与热,照亮了我那片被病痛和预知结局所笼罩的、习惯性自我放逐的荒原。你让我知道,即使我的心脏被宣判了期限,我的生命,依然可以被一种如此明亮、如此蓬勃的力量所照耀和温暖。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宣告着生命在有限里迸发的无限可能,宣告着爱可以超越对失去的恐惧。你让我这个习惯了与冰冷器械和解剖图谱打交道的人,第一次笨拙地、挣扎着,想要去拥抱一种滚烫的、名为“当下”的真实。

原谅我不告而别,来到武汉是我作为医生的职责,我不愿意让你为我担忧。你陪我走过的这一程,是我被命运短暂标记的人生里,最意外、最丰盛和最温暖的礼物。这份馈赠,足以让我心怀感激地走向终点,再无遗憾。

周周啊,以后你的路还很长,你的光芒也不应止步如此,更不应该黯淡。你的生命有着比我广阔得多的天地,有着我无法企及和广阔无垠的未来。它应该继续燃烧、继续闪耀,去照亮你的诗和远方,去温暖更多的人和事。

周周,好好生活,不要再想起我。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你的光芒,应当永远明亮,永远无畏。

好好活着。替我,也为你自己,活成那个永远明亮、永远蓬勃的周也。

言秋

写于武汉城。”

第十二章 言秋,我好想你

言秋的遗体留在了武汉城,按照他生前的意愿,捐给了医院。

我也没能去葬礼上送送他。

言秋,我常想,究竟要多深的缘分才能将我们紧紧留在这冗长的一生里。

你提笔写信时,可曾怪我没能好好和你道个别?

我知道,你不舍得的。

言秋,你知道吗?我给爸爸妈妈看了你写的信。

他们都夸你是个优秀的医生,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夸奖。

我还想和你躺在一起,听一听你喜欢的陈奕迅。

言秋,你不在这,我读不懂苏轼,我也看不懂他的胸怀。

我是说我释怀不了,我还是很想你。

言秋,你走得太年轻了,我做梦都梦不到和你一起白发苍苍的样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抱你了,你还会不会走?还会不会去武汉?

可是没有你,这一生也太长了。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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